justfont 新發表的字體柑仔蜜，取材自老招牌美術字，帶有古樸風味。但柑仔蜜並非復刻招牌樣式，而是悉心製作，轉換為符合現代需求的全新樣貌。
然而充滿手感，甚至因此有些缺失的傳統招牌字樣，與規格化的數位字型兩種極端，如何融合成合理、耐看、好用的字型產品，絕非易事。柑仔蜜的設計師沈采柔為此傷透腦筋。
老招牌、舊書封，穿越時空的獨特風味
起初，沈采柔並不是為了字型提案而去觀察老招牌。
作為 justfont 字體研修所課程講師，他發覺學生們在課堂上遇到的最大問題其實是「設計發想」。設計發想的方法可以有很多，路上觀察便是其一。為了提供學生們設計發想的參考，沈采柔開始觀察採集老招牌字樣。
只是整理給學生做參考不夠，他以身作則，自己嘗試以招牌為發想來做字，希望藉此了解學生在發想製作上可能遇上的問題。沒想到越做越覺得有趣，最終以此製作了新的字體提案。
老招牌的的字是什麼？
如今說到台灣的招牌，或許許多人想起的可能是街頭巷尾都能見到的楷書造形。台灣的楷書招牌普遍採用劉元祥先生創作的字帖《商用字彙》，成為台灣有別於其他漢字世界的街頭風景，也影響到市面上的數位楷書字型。我們在〈那個讓人想到台灣的字體〉裡曾詳細介紹過。
但沈采柔注意到的，並不是這套經典造形。而是一塊台南冰菓店的招牌。
招牌上面比例方正、對比低、筆形飽滿的字樣明顯不規整，帶有濃厚的手工痕跡，引起沈采柔的注意。
以此為起點，沈采柔開始搜集老招牌與舊書封上的文字，走入傳統市場乃至於廟宇，想找令他著迷的時代造形特性。
揣摩手繪招牌師傅的心法
但不能只是採集造形，那樣不僅難以整理，成果可能也只是復刻。為了更好地找到傳統風味的精華和造形來源，沈采柔先回到手工作業：把自己當成招牌師傅，動手畫字，嚴禁使用造字軟體。
此時，製作效率等等都暫時放在一旁，第一要務是摸索出合理的造形，包含筆形與骨架。雖然柑仔蜜接近明體與楷體風格的美術字，但沈采柔在手繪時還額外練習多種不同風格，來揣摩招牌繪製時的鋩角。
鋩角比如筆畫擺位。
沈采柔畫字時刻意不打稿，僅在紙上標記格線，規範大致的外框範圍。沒有底稿、直接上墨，沒有太多調整機會，只能補修一點邊角。
為了在下筆時就能確保整體文字的空間分佈，不能依照平常寫字時的筆順習慣，而須改由外框畫起。將外輪廓、重要的部件造形大致佈置好後，再來填上內部的、細微的筆畫。因此筆畫之間的關係，與一般書寫的感覺略有差異。
沈采柔也揣測牌繪製時，筆的尺寸比較固定。若需要做到粗細變化，可能要換筆，或者透過筆勢的轉換來達成，能做到的粗細選擇仍較為有限，也不能像數位字型那樣較為便捷的做到視覺調整，因此整體會有不勻稱的視覺感受。甚至因為空間不足，而必須改變寫法，以維持識別度。
一套全新的老派字型
空間分佈或筆畫粗細等，因工具、載體、目的限制造成的骨架和造形特色，在當代數位字型觀點可能是種缺失，但沈采柔認為這正是傳統手繪招牌的精神所在。因手感而不完美，因不完美而有風味。
然而，在兩個月的完全手繪後，柑仔蜜終究得成為一套數位字型供人使用，需要進到電腦中調整、擴充。也因為要與團隊成員分頭製作（一個人完成柑仔蜜的 8,000 多字太辛苦了），需要制定一些標準，讓成員們較易於溝通整合。
沈采柔坦言雖然有手繪的經驗了，但太過習慣數位字型的統一概念，如何在數位造字過程中保留手繪風味仍不容易。
對他而言，這是耐看與好看的爭端：好看追求的是黑白空間和架構的平衡；而耐看，需要的是保留樸質的「不完美」。不過柑仔蜜是展示用途的字型，相較於內文排版用、更需要穩定平衡的字型，有比較多彈性，可以更往傳統美術字的特色靠攏。
視覺修正的取捨
以數位字型而言，閱讀舒適性的要點之一是「灰度調配」。灰度指文字濃淡的程度，跟筆畫多少、筆畫粗細等等都有關係。平常閱讀時不會感覺到灰度的明顯變化，是因為字型設計時，會用許多方式來平衡灰度。
一種方式是筆畫粗細的視覺修正。以下圖的酒為例，「酉」中間的兩隻腳上方的粗細與框內的粗細有顯著差異。這是為了避免框中的筆畫全部糊在一起的小技巧，透過筆畫粗細的變化，讓出較為均衡的白空間。
不過傳統手繪招牌時，就算將筆畫分段，或者更換不同尺寸的筆，也無法像數位字型那樣放大檢視每個需要修正的細節。無法細緻地修整，可能會讓同一塊招牌上的文字的黑牌分佈顯得不太均勻。
如果視覺分佈的不均勻，是手工感的一部分，那或許柑仔蜜可以試著保留。
因此設計團隊在製作柑仔蜜時，並不會用一般數位字型的設計方式分配粗細。有時甚至反其道而行，要讓文字中的白空間更不均勻，製造出不完美的樸拙感。這麼做對某些字型而言可能會犧牲文字辨識度和穩定性，不過柑仔蜜主要的應用場景多為展示，字級放大，被擠壓的空間不會顯得含糊，符合辨識度要求同時保有手感風味。
現代寫法的古早感受
筆畫粗細影響到的，還包含寫法。
在傳統的招牌上，可以看見多樣的文字寫法。這或許與空間和工具的限制相關。比如「賣」的「貝」中間橫槓轉換為兩點，「圓」的內部的「口」、「貝」連成一體，「噪」、「觀」等字平行的兩個「口」合併等。
做為以美術字為發想的柑仔蜜，起初就計畫納入了特殊寫法。但作為現代字型，為避免限縮使用範圍，設計團隊決定納入目前較通用的寫法，並以 Opentype 替換字符技術實現。（註） 如果想知道柑仔蜜有哪些替換字符，可以看這篇。
不過換成現代通用寫法後，懷舊感又該怎麼來呢？沈采柔再次強調手繪美術字的不完美，並且加強其他筆畫造形。
以「賣」為例。現代通用的「賣」字下方「貝」內為兩橫。依照一般數位字型的製作，會設定明確的筆畫粗細數值、均勻分配整體比例。不過對柑仔蜜而言，過度規則化會失去傳統風味。沈采柔轉而調配整體比例，放大「貝」的佔比，將中間的「罒」壓得更扁，也將豎筆改成兩個點。這種方式為「貝」的橫筆爭取到空間，保留現代通用字形，但藉由比例調整達到手工的不均勻感受。
除了調整比例外，沈采柔也試著保留不影響識別的造形特色，讓現代通用寫法，看起來有點古早味。
以「噪」為例。在書法中，下方的「木」字通常帶有勾筆，這類造形也常見於傳統美術字中。但現代的印刷字型多半沒有勾筆，造形更為單純俐落。在柑仔蜜中，即便是現代通用寫法，「木」的勾筆仍被保留下來，營造出與現代印刷字型的差異感。
除了平衡「不完美」的樸拙感與數位工具的規範，或者是取捨寫法影響的造形年代感受，柑仔蜜還有其他讓它適合現代場景，又不失傳統風味的秘訣！
例如柑仔蜜支援 jf 7000 字集 jf 7000 字集是由 justfont 推出，符合當代場景，可以自選應用場景做字，又不用做太多字的字集包。詳情請見「jf 7000 當務字集」。，不僅符合當代的多數應用情境，還支援本土語言，讓柑仔蜜又現代又在地。另外，英數字設計也是衡量當代使用需求，以及歷史脈絡中的英數字造形製作而成！不過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。
柑仔蜜的製作過程有諸多「反直覺」，先是大量的手繪後才進入電腦，又要試著用數位工具揣摩手工感，同時不能忽略品質要求。種種細緻考量，都是為了讓柑仔蜜成為一套嶄新又老派的好用字型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