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 justfont 在 hahow 好學校開設的「伸縮自如的字體課」精華節錄。談完文字重心、筆形與工具、黑體造形重點後，將進入另個基本字體：「明體」。相對於黑體以「切角」及「粗細分配」為造型重點，明體在中文字體中有淵源流長的傳統，「中文筆劃造形」及「力道變化」是明體的造形特色。
明體，是很基本也非常重要的印刷體風格，宜於長久閱讀，在很小的尺寸也有很高的辨識度。它飽含粗細變化線條與特別的造形，讓文字看起來相當典雅。本篇將藉由明朝雕版師傅傳授的口訣，搭配實際手繪，教導各位認識明體風格，並解釋筆劃的「力道變化」與「量感」。掌握住明體的造形細節後，相信各位都能設計出相當自然又有精神的明體！
明體的造形口訣
「點如垂露撇似刀，勾似鵝頭捺如掃。口字上下多一段，橫尾有山彎帶角。」
明朝師傅妙語如珠、字字珠璣，簡單的四句話，已勾勒出唯妙唯俏的明體形象。每一句話，都帶出一到兩個筆劃造形，以下就來逐詞了解吧！
「點如垂露」
明體的「點」，要像垂露一般。繪製的過程有如動態的展現，像是水滴從葉脈根處滑落到末梢，懸掛於端點，欲滴又止的狀態。這個水滴不會垂直從天而降，而是相當飽滿、且有著重力加速度及方向性。
如何畫出有垂露感的「點」呢？首先畫骨架，如下圖左側的灰線所示，起筆、收筆處的兩個點，就是骨架的端點。接著在骨架兩側各畫一點，確定這兩點與骨架的距離一致。有了這四個點後，便可用弧線分別接起骨架兩側的三個點，如此就完成一個有垂露感、方向性、速度感的「點」了。
掌握訣竅後可以試著變化，兩旁的點，如果距離骨架近些，就會變成有細明體感覺的「點」，而距離骨架遠的，就像粗明體囉！
「撇似刀」
明體「撇」筆尖銳，像是刀子一樣。這句話透露出明體是雕刻風格的本質，筆劃造型有如雕刻刀疾速雕琢的樣貌，曲線非常銳利。
該如何繪製「撇」呢？同樣先畫出骨架，接著繪製起筆的「切角」，找法跟黑體一樣喔！設定好切角後，決定筆劃粗細，以曲線向骨架的另一端慢慢收細，這樣就完成明體「撇」的基本型了。
接下來是明體繪製的重點：「在起筆處加上毛筆的筆頭造形」，如綠色區塊所示。在下文中，也會以綠色區塊表示特意添加的造形，這些是明體的特色所在，也是讓筆劃有韻味、量感合理的關鍵。順帶一提，「提」筆畫法如「撇」筆，只是方向不同。
「勾似鵝頭」
這是個有趣又實用的形容。首先畫出「勾」的骨架，接著以黑線將筆劃加粗，最後在勾起處作出綠色區塊的特殊造形。為什麼這樣做呢？試著把綠色區塊遮住，是不是發現輪廓有些虎頭蛇尾，勾起處的量感撐不太起上方的豎劃？因此，繪製時記得將勾起處加厚，補入綠色區塊的部分，這樣才能做出如鵝頭一般，可愛又有精神的「勾」。
「捺如掃」
「捺」筆像掃帚一樣，起頭細，之後向下方加粗展開。繪製時，同樣先畫出骨架，並試著想像黑體的收筆，抓好收筆處的切角 筆畫起收端點切線的角度，與書寫方向有關。詳見《jf 字體口袋書》。後，畫粗，就完成捺筆的基本型了。
接著只要再加兩個步驟，就能讓明體的捺筆變得很有韻味。第一步是將結尾切角的直線改成弧線，第二步是將下方的角轉成圓弧，就像書法的捺筆一般，轉筆後慢慢向外收。
「口字上下多一段」
長久的經驗累積下來，雕版師傅們發現印刷體的「口」必須有兩隻腳撐著，字的造形才會平衡穩固。黑體的「口」只在下方長腳，但明體的話，上方轉折處也會有特殊造形，這就是「口字『上』下多一段」。
為什麼「口」字上方會出現如此的突出造形呢？要留意到「口」的第一筆是豎劃，第二筆是轉折，因此口左上的突起，源於楷書的豎劃造形，右上的突起則與楷書轉折造形有關，轉折造形的說明留待口訣末句，先認識明體豎劃的造形及畫法。
豎筆的基本型，是上下的切角，配上左右兩條平行線。然而，明體豎劃起頭跟收筆的角度並非平切，而是納入書法的筆韻，起筆由左上往右下切，收筆則如起筆的鏡射，左下往右上收。
要讓豎劃更有書法的韻味，必須添入粗細變化，首先在起筆處加上毛筆頭的造型，稍微拓寬開頭，接著往內收細，到中後段時又逐漸加粗，像綠色區塊所看到的，整個豎劃會呈現「粗→細→粗」的變化。
「橫尾有山」
這四個字，正是明體的最大特徵。事實上，明體是將書法楷書簡化，以便於雕刻的風格，因此前面提到的點、撇、捺、勾等筆劃，造形都與楷書非常相像，只有橫筆被大幅簡化，不似楷書。
下圖上方是書法楷書的橫筆，起筆藏鋒、之後行筆、收尾時提筆、回鋒，因而會呈現如此的造形。下方則是明體的橫筆，起頭時也有微微的喇叭口，之後收成水平細線直到尾端，做出一個隆起、像是一座山的樣子。這座山在日本稱呼為「ウロコ」（讀音：uroko），就是魚鱗，但中文目前並無專有名詞，我們可暫以「山形」稱之。
繪製「山」時，要特別注意比例。山坡的左側坡度較陡、右側較緩，如此才能呼應楷書的回鋒收筆。另外留意末尾處，盡量不要收成尖角，收成圓角較自然、也較有力道蓄積的感覺。
「彎帶角」
這三個字的意思是，遇到筆畫轉折處，都會有「角」，也就是方形的造形。回頭看明體的「口」，第二筆正是彎折的筆劃，聚焦於右上角，如果遮住下半的豎劃，就會見到橫筆結尾山形，但因為這筆還需往下運筆才能完成，因此形成方角的樣貌。
繪製時要特別注意，標箭頭處需採用「內縮提筆」造型，透過這樣的設計，轉折處才有足夠的量感。如下圖右上方打三角形的示範，轉折處並沒有「內縮提筆」，橫筆的收尾提起直接對齊下方的豎劃，相較於右下方有內縮提筆的圖，明顯失去力道。
明體風格定義
明體繪製要領到此結束囉！以下整理出三點，方便大家記憶。
- 明體造型源於書法楷書，是為了快速雕刻才簡化輪廓。它如刀痕的銳利筆劃，反映出雕刻體的風格。
- 簡化橫筆、結尾有山，亦即橫筆收成一條細線，在尾巴有一座山的造形，是明體的最大特色。
- 明體造形口訣：「點如垂露撇似刀，勾似鵝頭捺如掃。口字上下多一段，橫尾有山彎帶角。」
補充：宋體？明體？傻傻分不清楚嗎？
宋體＝明體
在中、港、台三地，拉下字型選單時，會發現稱作宋體與明體的字體明明風格相同，卻有不同稱呼，究竟該如何區分這兩種字體呢？
答案很簡單，就是不用區分，宋體就是明體。我們可以看看下方的圖例：
兩套字體風格不同，最明顯的差異，在於左側的字體看上去有傾斜感。日本與中港台，對於兩套字體有不同的稱呼。日本以朝代命名，稱左邊的為「宋朝體」，右邊的為「明朝體」。不過在中港台，左邊的稱為「仿宋體」，即「模仿宋朝的字體」。而右邊這種風格，在中港稱為宋體，台灣則明體、宋體兩種稱呼都有。下文將右邊的風格稱作「明體」，除了符合台灣的習慣用法外，各位也比較不會混淆。
仿宋體 v.s. 明體：造型差異
兩套字體的造型差異，可以整理為三個重點。
一、「橫筆」——仿宋體有手寫傾斜感；明體水平。
仿宋體為什麼會有傾斜感呢？這是反映右撇子的手寫習慣，一般書寫橫劃時，會有左低右高的傾斜感。明體就沒有這種書寫的特質。
二、「直、橫筆粗細對比」——仿宋體粗細對比小；明體直粗橫細，粗細對比明顯。
明體橫筆造型簡化且收細，造成直、橫筆的粗細對比強，下圖是細字的範例。
如果是粗的仿宋體及明體，可以看到更明顯的粗細對比。仿宋體很像用同一隻毛筆寫的，粗細落差不會很大，如同重點一所述的傾斜字勢，帶有自然的書寫特徵；明體橫筆則特意減細，有設計上的考量。
三、「橫筆收尾」——仿宋體無山；明體有山。
明體橫筆收尾處的必備特徵，就是有「山型」，如果沒有這座山，就不太能視為明體。 發現了嗎？以上三點都聚焦在橫筆，因為這正是明體最主要的造型特色。
仿宋體 v.s. 明體：風格來源
仿宋體，是復刻、模仿宋朝雕版古籍中的字體。宋人書寫在紙張後，反貼到木板上忠實地雕刻出來，成為今日在宋朝古籍中可以見到的字體。日本取其時代，稱之為「宋朝體」，中港台則考量到模仿宋朝刻本中的特質，命名為「仿宋體」。仿宋體源自手寫書法，風格多變，但又由工匠所刻成，因此是一種介於書法與雕刻之間的過渡風格。
像這樣雕刻一頁，需要花上一位師傅兩個禮拜的時間，非常費工費時。
雕版發展到了明代，工匠們為了加快雕刻速度，便簡略橫筆，變成水平、收細、結尾有山的造形。
為什麼光是簡略橫筆的設計，就能提升雕刻的速度呢？以上圖中明體的「皇」字及「蕭」兩字為例，「皇」的筆劃有三直、六橫；「蕭」則由緊密且長短不一的橫筆組成。事實上，中文字的橫筆數量遠多於其他筆劃，如果為了保留書法原貌而忠實摹刻，將是曠日費時的作業，因此單單簡化橫筆，就能大幅加快雕刻速度。
為何在中、港、台三地，許多人稱明體為宋體呢？
上文中，已經比較了仿宋體與明體的造型差異，也了解兩者可分別追溯自宋與明朝古籍，有不同的風格來源，那為什麼中港台很多人會把明體稱為宋體呢？
可能是因為古人把所有雕版印刷的字體，一律以宋體稱呼。這個命名邏輯，有如「漢隸」、「唐楷」，隸書之於漢朝、楷書之於唐朝，反映該書體成熟的年代。而精美的宋刻本，歷來具有極高價值，因此「宋」朝，被視為雕刻印刷體的代表年代。自 2017 下半年開始，台北故宮設立「院藏善本古籍選粹」展覽專區，大約每三個月會更換一次展品，如果展件清單中有宋刻本，一定要親眼去見識，因為能被稱作「善本」的，都是字體與裝幀非常精美的書籍。
可惜的是，在歷代以儒家思想為主流的脈絡下，有些文人看不起工匠精心雕琢的字，覺得與書法不類，甚至以「匠體字」稱呼這些字體。在不尊重設計專業的時代氛圍下，師傅們仍舊雕琢筆劃，將巧思融入造型中，甚至在簡化造形的同時，還能保留美觀，並提升易辨性與易讀性 易辨性指短時間內辨識文字的容易程度，與文字輪廓相關；易讀性為人眼閱讀長篇文字時的舒適程度，與字體風格以及排印相關。詳見《jf 字體口袋書》。。想到工匠的技藝自宋朝流傳到明朝，凝鍊成明體精簡的雕刻風格，並流傳至今，不禁令人心懷敬意。
不管你是初學者，或是等待突破的創作者，我們在 hahow 好學校上開設的「伸縮自如的字體課」都能幫上你的忙。將繁雜的基本功整理清楚，整理成清晰易懂的教材。從這個基礎開始，我們會帶你更進一步掌握風格的變化。不管想做自己的字體，或是做出厲害的標準字，都將從這門課出發！課程學員，也可以加入 justfont 字體研究所學員限定 Discord 伺服器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