設計師參與社會議題的方式很多,不過很少人會像林芳平一樣,發願做一套中文字型。按理,在各種運動蓬勃發展的台灣,本來就要有一套字型可以大聲喊出主張與訴求。但市面上最接近的字型,卻是由香港公司出品的「蒙納剛黑」系列,在台灣甚至沒有官方銷售管道。
於是林芳平構思了「激燃體」,取意「激烈燃燒的小宇宙」。 用粗壯有力的骨肉、傾斜的衝撞力道,企圖拉高台灣字體的聲量。我們非常期待未來的倡議者、創作者,都能用激燃體得到更多目光,讓訴求得到更多眼球。繼 2019 年廣受支持的「凝書體」後,「激燃體」是第二個參與字型設計設輔導計畫——jf 字友社的作品。這個計畫將幫助更多獨立字體設計師完成自己的理想。
從 2019 年中開始,林芳平進駐 justfont 辦公室,全心投入在激然體的設計上,並與字型設計團隊、字型總監林霞定期檢視設計成果。截至 2020 年 2 月已完成 2,500 個漢字,並預計於 2020 第一季展開募資。
大聲的字體
林芳平的本業是平面設計師。剛出社會時,曾在知名電商擔任美編。經歷完整週年促銷活動檔期,她對行銷人員的需求不陌生。「台灣很多主管總在抱怨字不夠跳、不夠出來,字再大一點。我自己也有經歷過。」她說,「但我的經驗是不是只有放大就會有用,很多時候跟字本身有關。」激燃體的設計目的就是要讓用字的人可以輕易喊出很大的聲音。
大聲,其實沒有別的辦法。讓字盡可能的粗、盡可能滿框,這樣才會有最大的衝擊效果。但為了「最粗最滿」,勢必會危及清晰度。若要讓這麼粗的字也可以保持一定的易認、整齊、美觀,就需要打破一些既有的邏輯。
先畫白色的地方
一開始,林芳平倒還比較像畫素描。最初十多字奠基的構想,是用鉛筆在紙上創作的。
在這階段,激然體已經跟別的字體相當不同:別人是主要先設計黑色,但林芳平反過來先畫出白色;其他作品初期先決定筆畫該長什麼樣子,但激燃體初期先決定空間如何分配。也因為這套字體完全是直線、直角,筆畫造型相對單純,真正的重點在於比例與空間。
「掌握規律後我就直接用筆畫進電腦做了。」看著有點像七巧板的佈局,林芳平有感而發:「但這種很偏幾何圖形的字真的不能用平常寫漢字的邏輯看待。」比方說,她在如何「簡筆/減筆」這方面頗費心思。
justfont 字型總監林霞就很稱讚她的巧思。例如「很」右邊交錯處,處理得既均衡又容易辨認。「『神』的示部、『敏』的攴部,也都能看出芳平在設計字體上的天份所在。」不過,即便是圖像化的字體,仍要以排版美觀為目標。林芳平仍然煞費苦心地調整重心 人眼觀察與閱讀文字時所感受到的重心位置,詳見《jf 字體口袋書》。、灰度 閱讀字句或整篇文章時,視覺上感受到每個字的相對濃淡程度。詳見《jf 字體口袋書》。、清晰度。
取捨
「激燃體的重點,其實在白色的地方。」因為筆畫空隙小而零碎,不小心就會有凌亂的感覺。林芳平花了很多時間克服這個大問題,仍深感設計的困難。以「台」為例,上面的空間成三角形,感覺一切 ok。但遇到了「始」、「怠」這種「台」更小的狀況,三角形越縮越小,顯得細碎。為了讓字看起來更整齊,筆畫多的時候,「台」的重心便改以一直線處理。
「其實我還在考慮這一點。雖然有變整齊,但失去字之間的統一性,排版起來可能會變得有些衝突。」字型設計雖然有大原則可依循(如整齊、統一、清晰),但理論與實務的落差往往就在如何取捨中顯現。
規則是字體設計的一切基礎,甚至也能說字體設計的風格是在規則中確立的。激燃體的規則:滿框、筆畫超粗、無曲線,也正成就了大聲吼叫的風格。但字體設計師常常在自己訂定的規則中掙扎。尤其是漢字設計時總有許多情境是當初制定風格時難以預期的。
例如「夕」的第二筆,因為字體不能有曲線,所以必須用兩個線段表示,比較不是一般認知中的寫法;又例如「參」這個字,上半部先天上就有較多碎形,容易看起來不順眼;下半部三個超粗線段傾斜並排,容易超出框外,被切掉之後看起來很彆扭。
「自己做字之後才發現設計一套字型真的很難啊!」林芳平感嘆地說。
樂在其中
很多人好奇,做激燃體的人是不是平常也人如其字。但林芳平總說做字體的時候內心是很平靜的。「有時很像在塗著色本」她說,「一點都不會激動。反倒是整個人會沉浸在心流裡,很療癒」。在黑與白的世界中,視覺感官回歸純粹的形狀,沒有顏色、材質。有時非常枯燥無聊。但反過來說,能樂在其中的人,或許就有成為字型設計師的特質。
2019 年初,她以興之所至創作的「厚道體」投稿森澤字體設計競賽,並且在這個字體界極有名望的競賽中拿下人氣金獎。她在頒獎典禮上致詞道:
「我是一個平面設計師,從兩年前開始學習字體設計,從中發現自己對做字非常有熱忱。每次做字都覺得很平靜、心裡可以得到安慰,因此在業餘的時間,設計字體變成我的興趣。」這段時間裡,芳平越做越有心得。或許未來也不會以字體設計師自居,但邊做邊學,她也正在完成一套字的路上努力著。
回想那個時候,厚道體下盤特別厚重的風格像極了「戽斗動物園」中的角色,深受網友喜愛。結果比賽完轉換回激燃體專案的時候,一不小心就帶入了戽斗風格。雖然還要回頭過去修正也是辛苦差事,但沈浸在筆畫線條裡樂趣橫生,也就不覺得煩躁了。